这事出在清朝道光年间，山西灵石县翠峰山脚下，有个穷书生叫陈文瑞。陈家家道中落，只剩三间破瓦房、半亩薄田，陈文瑞白日耕种，夜里点着松明子读书，三十岁了连个秀才都没中。
可这人心善。见乞丐上门，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掰半块窝头；见野猫受冻，把唯一的好棉袄撕了给猫絮窝。村里人都笑他：“陈傻子，自己都活不明白了，还管畜牲。”
腊月二十三，灶王爷上天的日子。那天特别冷，北风刮得窗纸哗啦响。陈文瑞裹着破被子正读《孟子》，忽听有人敲门。
开门一看，是个穿灰棉袍的白发老仆，眉毛胡子都结着霜，却红光满面。老仆作了个长揖：“陈相公，叨扰了。我家小姐明日出阁，宴客短缺碗筷百副、桌椅十张。听闻相公乐善，特来相借，天亮前必定归还。”
陈文瑞愣住了。他家徒四壁，哪来百副碗筷？可看着老仆焦急模样，心一软：“您稍等，我找邻居凑凑。”
他冒着风雪敲了十几家门。邻居们虽穷，听说嫁女急用，这家出两个碗，那家出三条凳，竟真凑齐了：粗瓷碗八十个，陶碗二十个，桌椅板凳长短不齐，倒勉强够十桌。
老仆对着堆成小山的家伙什深深一揖：“大恩不言谢。”说罢从怀里掏出条红绳，往那堆碗筷桌椅上一抛——
怪事发生了：碗筷自己摞得整整齐齐，桌椅“咯吱咯吱”排成行，像有看不见的人抬着，飘飘忽忽跟在老仆身后，往西山方向去了。
邻居王老汉扒着门缝看，吓得直念阿弥陀佛。
陈文瑞回屋继续读书，心里却打鼓：西山是乱葬岗，哪有人家嫁女？
约莫四更天，鸡还没叫，敲门声又响了。开门还是那老仆，身后跟着那串飘浮的家具。碗筷洗得能照见人影，桌椅擦得连榫卯缝里都没灰。
老仆捧出个红木匣子，一尺见方，雕着并蒂莲：“我家老爷说，不能白借。此匣抵三日租金，请相公务必收下。”
陈文瑞推辞：“举手之劳，怎能收礼？”
老仆把匣子往他怀里一塞，转身就走。陈文瑞追出去，只见老仆在雪地里化作一只白毛狐狸，回头冲他点点头，消失在松林中。
陈文瑞抱着匣子回屋，灯下一看，心跳都停了——匣里铺着红绸，绸上托着颗鸡蛋大的珠子，夜里自个儿发出柔柔的白光，照得满屋亮如白昼。
是夜明珠！
他“啪”地合上匣子，坐立不安到天亮。一大早去找王老汉商量，王老汉哆嗦着说：“我的娘，这是遇上狐仙了！供起来！好生供起来！”
当夜陈文瑞做了个梦。梦里张灯结彩，他坐在宾客席上，看新娘子一身大红嫁衣，盖着红盖头，由丫鬟扶着拜堂。礼成后，新娘子竟朝他这边福了一福，盖头下传来清脆声音：“借物之恩，他日必报。”
醒来枕边放着颗红枣，咬开是甜的。
第二年开春，陈文瑞收拾行囊进京赶考。盘缠是夜明珠当了十两银子——当铺掌柜以为他偷的，报官查验，官府也查不出出处，只能放行。
走到河北地界，在片老林子遇了劫匪。五六个彪形大汉，刀架在脖子上要钱。陈文瑞护住书箱：“银子给你们，书得留下。”
匪首狞笑：“穷酸书生，命都不保了还要书？”举刀就砍。
忽然林子里“窸窸窣窣”响，十几只狐狸窜出来，红的、黄的、灰的都有，大的像狗，小的像猫，冲着劫匪又扑又咬。专咬手腕脚踝，不伤性命，却疼得劫匪哇哇叫。
混乱中，有只白狐咬住陈文瑞衣角往小路拖。他跟着跑出二里地，回头一看，劫匪还在跟狐狸纠缠。
白狐送他到官道，立起身作了个揖，跑了。
陈文瑞惊魂未定，摸摸怀里，银子竟还在——劫匪没来得及搜身。
那年春闱，他中了三甲进士。吏部分派时，他主动请缨回山西，当了灵石知县。
上任第三年，大旱。从清明到端午，一滴雨没下。地裂得像龟壳，庄稼全枯了。陈文瑞开仓放粮，可粮仓也快见底。他愁得一夜白头，跪在县衙院子里对天祷告：“若能救这一县百姓，陈某折寿十年也甘愿！”
那夜又梦见了红衣新娘。女子在梦里叹气：“恩公莫急，明日午时三刻，往城西十里破庙求雨。”
陈文瑞惊醒，天刚蒙蒙亮。他换上便服，独自往城西走。那破庙供的是山神，早就断了香火，神像半边身子都塌了。
供桌上积着厚灰，却有张黄纸新崭崭的。拿起一看，上面朱砂写着四句偈：
“借东海雨三寸，
救灵石民十万。
三日当有回音，
莫问来处去痕。”
刚读完，忽然庙外狂风大作。陈文瑞冲出庙门，见天上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，黑压压像锅盖。一道闪电劈开云层，“轰隆”一声炸雷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。
他在雨里站了一个时辰。雨不疾不徐，落地有声。衙役骑马赶来，滚鞍下跪：“老爷神了！雨正下三寸，田里刚漫过脚面就停了！”
全县欢呼。陈文瑞却盯着破庙山墙——雨水冲出的沟壑，隐约像狐狸侧脸。
他拿出积蓄，在破庙旁修了座小祠堂。不供神佛，不立牌位，只悬块匾，上书“有恩堂”。知情的师爷问供的是谁，陈文瑞指指西山：“供的是义。”
那颗夜明珠，后来当了五百两银子。陈文瑞临终前把儿孙叫到床前：“这珠子救过我的命，救过一县的命。你们记住，若遇大灾年，变卖了赈灾，算是还了这份缘。”
光绪三年，山西大饥，陈文瑞的孙子真把珠子卖了，换三千石小米，设粥棚百日，活人无数。有人说看见粥棚外常有狐狸转悠，赶也不走，倒像在护着粥棚。
如今灵石县西山还有狐狸窝，老人不让子孙去掏。翠峰山下那座“有恩堂”早就塌了，可遗址上总有人去烧香——不为自己求什么，就为念着那段人狐之间的义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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