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国古人“事死如生”的观念里,墓葬不仅是遗骸的归宿,更是灵魂在另一个世界的居所。如何守护这片永恒的“家园”,使其免受侵扰、永享安宁,便催生了一门古老而神秘的术数——镇墓术。它宛如一道跨越阴阳的“防盗门”,是生者为死者构建的最后一道安全屏障。
镇墓术并非孤立存在,而是古代镇宅术在幽冥世界的延伸。随着历史发展,它不断吸纳道教符咒、佛教经文乃至民间巫术的精华,形成了丰富的仪轨与器物。其中,最为朴素却又极具代表性的,便是那一方看似普通的镇墓瓦。
一方陶瓦,万钧之镇
在孔孟之乡、运河之都的山东济宁及鲁西南地区,镇墓瓦的使用颇有古风与讲究。
当家中老人辞世(称“倒头”),执事人会安排主家寻来一片老陶瓦。这瓦色泽灰青,泥质,呈一端略窄的梯形,拱起的瓦背仿佛承载着天地的护佑。
随后,需请通晓文书仪轨的先生,用崭新的毛笔,蘸上浓墨,在这方陶瓦上书写“符令”。
起笔“勅令”:在瓦的狭头顶端,庄严题写“勅令”二字。此二字意义非凡:在世俗中,它代表帝王至高无上的命令;在道教信仰里,则是三清天尊下达的法旨圣谕。一笔落下,便赋予了此瓦不可违抗的权威。
核心符咒:中央竖行书写“山尸煞鬼、魁、河”等镇慑之语,旨在驱散四方邪祟,镇压地下凶煞。
祈愿吉语:两侧则以厚重笔墨书丹“镇墓大吉”四个大字,直抒生者对逝者安息、家宅平安的深切祈望。
阴阳符号:在“令”字笔画之下,依逝者性别,男左女右,各划六个圆通符号(◎)。若夫妻俱逝,则左右两侧均划。这些符号如同加密的契约,联通着生死与阴阳的秩序。
一片承载着生者至诚与术法威严的镇墓瓦,至此初成。它被恭敬地放入“箢子”(一种竹编器具),静待出殡时刻的到来。
弓瓦合璧,邪祟不侵
镇墓瓦并非单独发挥作用,在传统仪轨中,它需与“开路神弓箭”配套使用,方显完整威力。
弓箭取向东南生长的隔年桃枝制成(东南为巽位,属木,主生发;桃木自古被视为辟邪神木),张弓搭箭,置于寿棺上方中央。箭头必须指向棺木的下前方(即逝者脚部朝向),寓意为亡灵开辟前行之路,导引正途,绝不可反向。
而那片书就符令的镇墓瓦,便压在这桃木箭之上。这一“压”,极具象征意义:瓦如印,箭如令,代表至高法旨镇住了通往幽冥的道路,一切邪祟恶煞不得靠近、不可回溯,从而确保墓室成为一片清净、安全的永恒之地。
薄葬厚镇:安全是最后的体面
镇墓传统的背后,透露出古人最质朴的愿望:安全,是跨越生死的第一需求。
对于贫寒之家,或许无力置办丰厚的随葬品,但哪怕只是筑一座简朴的土坟,也必定要设法放入一件镇墓之物——可能是一片瓦、一块石,或是一道手绘的符箓。这种执念,正如学者葛兆光所言,是“在种种切身的愿望中,坦率地表示着信仰的意义。”它无关贫富,只为求得灵魂的绝对安宁,是生者所能给予的最后,也是最郑重的体面与守护。
从一方灰青的陶瓦,到一套严谨的仪轨,镇墓术凝聚着中国人对生死界限的思考、对未知世界的敬畏,以及对亲人的至深情感。它不只是术数,更是一种文化符号,无声地诉说着:
在这里,逝者永享安宁;
从这里,生者获得慰藉。
附:挽联一则,以寄哀思
懿德久钦方冀萱帏开寿字
高年多福忽乘莲筏返瑶池
(此联适用于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者,称颂其美德福寿,惋叹其忽然仙逝,乘莲筏往赴瑶池仙境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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