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林梅河口有个出马弟子,叫陈小梅。她二十八岁那年立的堂口,堂上除了胡黄白柳灰这些常仙,还有位清风——在东北出马仙里,清风指的就是鬼仙,一般都是弟子本家的亡故长辈。
小梅这位清风,是她太奶奶,娘家姓赵,活着时人都叫她赵氏。平时这位太奶奶很少开口说话,别的仙家看事时,她就在堂单角落里“歇着”。可那年清明前后,连着七天,小梅做了同一个梦——
梦里总有个穿深蓝偏襟褂子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,站在她床头,也不说话,就用手指着一个方向。那手指又细又白,指甲盖干干净净的。
第七天夜里,老太太终于开口了,声音轻轻的,带着老辈人那种文绉绉的腔调:“小梅啊……太奶奶有桩心事,在西山下,老井边……你得去一趟。”
小梅醒了记在心里,没敢耽搁。第二天就坐车回了老家——梅河口西边的靠山镇,她太奶奶就是那儿的人。
老家还有几个远房亲戚。小梅去找年纪最大的三爷爷,九十岁了,耳朵背,得对着他耳朵喊。她一提“太奶奶的心事”,三爷爷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。
“你太奶奶啊……”三爷爷抽着旱烟,慢慢说,“她是有个心结,临死前还念叨……她有个亲妹子,叫赵秀云,小她三岁。”
那是民国二十七年的事。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爹娘实在没法子,把十四岁的秀云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山西客商,说是带去做丫鬟,换了三块大洋。赵氏那年十七岁,抱着妹妹哭了一夜,临别时把娘留给她的一对玉佩掰开,姐妹俩一人揣了半块。
“后来……”三爷爷叹气,“后来听说那客商根本不是买丫鬟,是转手把人卖到山西煤矿去了。秀云命苦,去了一年多,矿上出事……人就没了,尸骨都没找回来。”
小梅问:“西山老井在哪儿?”
三爷爷指了路:“镇子西头山脚下,早年间有口甜水井,后来修了自来水就废了。你太奶奶年轻时,常去那儿洗衣裳。”
小梅找到那口井时,井台都塌了一半,四周长满荒草。她绕着井台转了三圈,正发愁,忽然觉得堂口里那位太奶奶清风“动”了——一股凉意从她后脖颈顺着脊椎往下走,右手自己抬了起来,指向井边一棵老槐树。
树下有块青石板。小梅找来铁锹撬开,往下挖了不到一尺,果然有个生锈的铁盒子。
盒子里两样东西: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契,纸都黄透了;还有半块羊脂玉佩,雕着云纹,断口处参差不齐。
小梅把玉佩握在手里,冰凉的。就在那一刻,她清清楚楚听见耳边有个老太太声音说:“好孩子……带它去山西……大同府往北……老矿区……”
回到家,小梅把这事跟堂口里其他仙家说了。掌堂的胡三太爷点了头:“这事得办。尘缘不了,你太奶奶没法安心走。”
小梅又犯了难——山西那么大,去哪儿找?
当晚,太奶奶清风又托梦了。这次梦里有画面:一条煤渣路,两边是低矮的砖房,远处有个大烟囱,烟囱上半截塌了。梦里还闪过三个字,像用木炭写在墙上的——“永福矿”。
小梅查了资料,大同往北确实有个废弃的老矿区,民国时叫永福煤矿,解放后就关了。她买了车票,带着那半块玉佩就去了。
到了地方一看,跟梦里一模一样——煤渣路、矮砖房、塌了半截的烟囱。现在那儿只剩几户老人住着,年轻人都搬走了。
小梅在废弃的矿址转悠,转到一片长满荒草的土坡前,手里的玉佩突然变得冰凉刺骨。她跟着感觉走,在坡后头找到个小小的土包,不像坟,倒像随便堆的。
土包前有块石头,风吹雨打,字都模糊了。小梅蹲下用手抹了半天,勉强认出“赵……云”两个字。
她正看着,忽然刮起一阵旋风,围着土包打转,卷起的煤灰在空中形成个人形——是个梳着辫子、穿补丁衣裳的小姑娘模样,一闪就不见了。
小梅知道找对地方了。
她按出马的规矩,摆了个简单的法坛:三炷香,一杯清水,几样供果。又拿出那半块玉佩,放在香炉前。
点上香,小梅开始请神。这次不是请别的仙家,是专请她太奶奶那位清风。
香烧到一半,小梅身子轻轻一颤。再开口时,声音变成了老太太文绉绉的腔调——太奶奶上身了。
“秀云啊……”小梅(现在是赵氏)对着土包说话,声音发颤,“姐来看你了……七十年了……”
荒草丛里忽然传来“呜呜”的风声,像有人在哭。
赵氏从怀里(其实是小梅的包)掏出个小布包,打开,里面是另一件东西——一根磨得发亮的银簪子。
“这是娘留给我的……我戴了一辈子……今天给你戴上……”她把簪子插在土包前的地上。
又拿出那半块玉佩,轻轻放在簪子旁边:“下辈子……咱还做姐妹……姐一定护着你……”
风忽然停了。四周静得出奇。
小梅身子一软,再清醒时,太奶奶已经离开了。她看见香炉里的三炷香,烧出的香灰笔直笔直,一点没散——这在出马行当里叫“平安香”,意思是事了了。
当天晚上在旅馆,小梅做了最后一个梦。
梦里两个穿深蓝衣裳的老太太手拉手站在她床前,一个梳着发髻,一个还梳着辫子。两人冲她笑了笑,没说话,然后慢慢变得透明,最后化成两缕青烟,一缕往东,一缕往西,散了。
从山西回来后,小梅再去堂口上香,发现堂单上太奶奶清风的名字,颜色淡了许多——原来是用朱砂写的鲜红,现在成了淡粉色。
掌堂的胡三太爷告诉她:“尘缘已了,她投胎去了。临走前让我捎句话给你——说谢谢你,下辈子还当一家人。”
小梅哭了。说不清为什么哭,就是心里又酸又暖。
后来她回靠山镇,把地契捐给了镇上的民俗纪念馆。那半块玉佩她留下了,跟自己的首饰放在一起。有时半夜醒来,她会摸一摸那块玉——温润润的,不像从前那么冰凉了。
如今小梅的堂口上,清风那位子换成了她过世的外婆。胡三太爷说,这是新的缘分,新的尘缘。
只是偶尔,清明上坟的时候,小梅会给太奶奶的坟旁也烧点纸——烧给那位从未谋面的太姨奶奶赵秀云。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飞时,小梅总觉得,冥冥中有两个老太太,正手拉着手,看着她笑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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