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老家有句俗话:“祖坟冒青烟,子孙要升天。”
不是死掉的那个升天,是飞黄腾达、一飞冲天的意思。
我们陈家的祖坟,在青牛山背阴面,三代贫农,别说青烟,清明节烧纸钱都只有灰烟。
直到去年清明,我亲眼看见——爷爷的坟头,真的冒烟了。
一、灰色的烟
去年清明,雨下得缠绵。
我们一家五口上山扫墓,纸钱刚点燃,雨就大了。父亲埋怨:“选的好日子!”
我蹲在爷爷坟前烧纸,黄纸湿了边,火苗蔫蔫的。突然,坟包侧面——不是烧纸的地方——冒出一缕烟。
不是烧纸的白烟,也不是水汽的灰烟,是种……说不清的颜色,像黎明前最暗的那种灰,又隐隐透着铁青色。
“爸,”我碰碰父亲,“你看。”
父亲转头,烟已经散了。他瞪我一眼:“专心烧纸!”
但我看见了。烟从坟包西北角冒出来,笔直向上三尺,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掐断,瞬间消散。
更诡异的是,烟经过的雨丝,在空中停顿了一秒。
二、三叔公的话
下山时遇见三叔公,九十岁了,还硬朗。他拄着拐杖站在自家祖坟前,盯着我们这边看。
“老三,”三叔公叫住父亲,“你家老爷子坟,刚才是不是冒烟了?”
父亲一愣:“您看见了?”
三叔公不答,走过来盯着爷爷的坟看了半晌,又看看我,眼神复杂。
“灰中带青,直而不散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然后拍拍我的肩,“小子,七日内,莫往西行。”
说完,拄着拐走了。
父亲嗤笑:“老糊涂了。”
三、西行的车祸
我在省城做销售,常出差。三叔公说“莫往西行”时,我正有个西边的单子要谈——客户在西安,机票都订了。
我没当回事。
第六天,我飞西安。飞机落地前半小时,突然剧烈颠簸,氧气面罩都掉下来了。空乘声音发颤:“请系好安全带……”
那十分钟,我以为自己要死了。
最终平安降落,但我的行李箱在颠簸中摔开了,合同文件散落一地,被保洁当垃圾收走了。
客户没见到,单子黄了。
回程高铁上,我刷到新闻:我们那趟航班后紧接着的另一班飞西安的飞机,因为机械故障迫降,有人受伤。
我脊背发凉——如果我没丢合同,本要改签的,就是那班机。
四、二姑的梦
从西安回来第二天,二姑从老家打来电话,声音发慌。
“我梦见咱爹了。”她说,“爹站在一片灰雾里,说咱家祖坟底下有东西,压着他了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爹没说清楚,只说……是陈家欠的债。”
父亲听了直摇头:“封建迷信。”
但三叔公又来了。这次他直接上门,拄着拐站在我家堂屋,对父亲说:
“你爹坟里,有镇物。”
五、镇物
所谓镇物,是风水术里镇压气运的东西。好的镇物旺家宅,坏的镇物……断子绝孙。
“谁干的?”父亲脸色铁青。
三叔公摇头:“不是人干的。是你爹自己带进去的。”
他讲了个我们从未听过的故事:
爷爷年轻时,给山里一个地主家当长工。1948年,地主举家逃亡前,埋了一批宝贝在祖坟附近,让爷爷看守,说“乱世过了来取”。
地主再没回来。
“你爹老实,守了三十年。”三叔公叹气,“后来包产到户,那片山地分给你爹。他怕那些宝贝被人发现惹祸,就……就挪到自己坟地里了,说死后继续看着。”
父亲愣住了:“您怎么知道?”
“你爹临终前告诉我的。”三叔公说,“他说,那些东西不干净,沾了血。他守了一辈子,煞气缠身,所以咱陈家一直穷。”
“那现在冒烟……”
“煞气满了,溢出来了。”三叔公看着我,“灰烟主灾,青烟主煞。灰青相杂……是要出事了。”
六、开坟
我们决定开坟。
不是迁葬,是打开看看——如果真有镇物,取出来。
请来的风水先生姓胡,罗盘在爷爷坟前一放,指针疯转。
“煞气冲天。”胡先生脸色凝重,“得选时辰。明日午时三刻,阳气最盛时开。”
那晚,我又梦见爷爷。
他还是站在灰雾里,但这次说话了,声音像是从很深的井里传上来:
“东西在脚下三尺,木箱已朽。取出来后……往东走九里,有座破庙,埋庙后槐树下。”
“爷爷,那些是什么?”
爷爷的影像开始模糊:“债……陈家的债……”
七、三尺之下
午时三刻,烈日当空。
胡先生焚香念咒,工人才敢动土。坟包挖开,棺材露出来——柏木的,二十年了,还没怎么朽。
“往下挖。”胡先生说。
棺材下方三尺,锄头碰到硬物。
是个已经快烂没了的木箱,一碰就散。里面露出几个油布包。
一共五包。打开:
第一包,二十根大黄鱼。
第二包,翡翠镯子、玉佩。
第三包,银元。
第四包,地契——是当年地主家方圆百亩山地的地契。
第五包……是一截人的指骨,用红布裹着。
胡先生看到指骨,倒吸一口凉气:“指骨镇财……最毒的风水术。用枉死之人的指骨,镇住财气不外流,但煞气反噬守财人。”
“这是谁的指骨?”
胡先生翻看红布,背面有褪色的字:“陈大牛,癸未年七月十五。”
陈大牛——是我太爷爷的名字。
八、祖宗的债
我们全傻了。
三叔公颤巍巍赶来,看到指骨,老泪纵横:“造孽啊……”
他讲了第二个故事:
太爷爷陈大牛,当年也是那地主家的长工。地主逃亡前,不仅埋了财宝,还杀了一个知情的下人灭口。那人,就是太爷爷。
“地主砍了你太爷爷一根手指,和财宝埋在一起,说是让他的魂守着财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三叔公抹泪,“你爷爷不知道这事,只知道有财宝,不知道下面还有他爹的指骨……”
所以爷爷守着的,是自己亲爹的遗骨。
而他被煞气缠绕一生,穷困潦倒,是因为他爹的怨魂在底下……不甘心。
九、破庙槐树
按爷爷梦中所说,我们往东走了九里。
真有座破庙,供着不知名的山神。庙后一棵老槐树,三人合抱粗。
在槐树下挖了三尺,发现下面早有个坑,坑里埋着个小陶罐。
罐里有一张发黄的纸,写着:
“陈氏子孙若见此信,债已至三代。指骨归位,财宝散尽,煞气方消。”
没有落款,但墨迹风格,和地契上的一模一样——是那个地主写的。
他算好了。算好了陈家会发现,算好了会找到这里,算好了……要我们还债。
十、散财
财宝不能留。
二十根金条,我们捐了十根给村里的学校——学校还是爷爷那辈盖的土房。
翡翠玉器,捐给博物馆。
银元,分给了村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。
地契……我们按地契范围,把那片山地种满了树,取名“归林坡”。
只剩那截指骨。
胡先生说,得“血亲送归”。
父亲、二姑、我,三代血亲,带着指骨回到太爷爷的坟前——那是另一座荒坟,在更深的山里。
我们把指骨埋进太爷爷坟中,烧纸,磕头。
纸钱燃尽时,我看见坟头飘起一缕烟。
纯净的、白色的烟,笔直向上,升得很高很高,然后慢慢散在风里。
十一、青烟
今年清明,我们又去扫墓。
爷爷的坟修整过了,立了新碑。烧纸时,我紧紧盯着坟包。
纸钱烧到最旺时,坟头西北角——去年冒灰烟的地方——冒出一缕烟。
这次,是青色的。
淡青如雨后远山,袅袅婷婷,在清明细雨里,不散不灭,持续了整整三分钟。
三叔公站在远处看着,拄着拐,点了点头。
胡先生也在,他罗盘的指针,稳稳地指着正南。
“青烟起了,”他说,“陈家的运,要转了。”
十二、转机
从去年到今年,一年时间:
二姑的儿子,我的表弟,考上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重点大学。
父亲承包的果园,今年碰巧种了新品种,被大公司看中,高价收购。
而我——西安那个黄掉的单子,客户上个月主动联系我,说听说了我航班上的事,觉得我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”,要跟我长期合作。
最神奇的是,村里修路,要经过我们家祖坟那片山。政府征地补偿,按面积算,我们家那片“归林坡”——就是地契上的百亩山地——因为种满了树,补偿款比荒地高三倍。
补偿款下来那天,父亲去爷爷坟前坐了一下午。
回来说:“你爷爷坟头的草,长得好绿。”
十三、夜话
前些天,我又梦见爷爷。
这次没有灰雾,他坐在一片阳光很好的山坡上,穿着干净的中山装,笑眯眯的。
“债还清了,”他说,“我也该走了。”
“爷爷,那些财宝……您守了一辈子,我们不留下一点,您不怨吗?”
爷爷摇头:“财是别人的,命是自己的。用别人的财,压自己的命,不值。”
他身影渐渐淡去:“告诉三叔公,他坟头明年也会冒青烟。他年轻时救过的那家人,后人要回来报恩了……”
梦醒了。
十四、新的烟
昨天,三叔公的孙子接到一封海外来信。
信是从新加坡寄来的,写信人说,他爷爷当年逃荒,差点饿死,是三叔公给了一袋红薯。现在他们家做贸易,想在国内找合作方,第一站就来报恩。
三叔公捏着信,手直抖。
他拉着我去看他选的坟地——就在爷爷坟下方不远。
“我死了埋这儿,”他说,“看着你们一代代,坟头都冒青烟。”
我笑了:“三叔公,您长命百岁。”
他摇摇头,指着青牛山向阳的那一面:“知道为什么冒青烟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地气通了。”老人眼睛望着远山,“祖宗的债还清了,地下的气就顺了。气顺了,就会往上走,遇到合适的时辰、合适的后人……就冒出来了。”
“那是什么气?”
三叔公回头看我,眼神清澈如少年:
“是心安。”
清明又至,细雨如丝。
我站在爷爷坟前,看纸钱化作白蝶飞舞。坟头青草萋萋,没有烟升起。
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,缓缓升腾。
就像那些散出去的财,终会以另一种方式,回到懂得“心安”二字的人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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