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后院有口古井,青石砌的,井口长满青苔。
奶奶说这井有两百年了,从没干过。小时候我爱趴在井边,往黑黢黢的井里扔石子,听“噗通”的回声。
直到十岁那年夏天,我听见井里有人说话。
一、第一次听见
那天特别热,我打水冲凉。水桶沉下去时,井里传来模糊的声音,像两个人在低声交谈。
我以为是回声,没在意。
提水上来,声音更清楚了——是个女人的声音,细声细气:“……三天了,怎么还不来?”
另一个声音苍老些:“急什么,该来的总会来。”
我吓得水桶掉回井里,咣当巨响。
声音戛然而止。
二、奶奶的警告
我告诉奶奶,她脸色变了。
“以后别一个人去井边,”她拉着我的手,“那井……不干净。”
“怎么不干净?”
“你太奶奶说,同治年间,这井淹死过人。”奶奶压低声音,“一个丫鬟,怀了东家的孩子,被大夫人逼得跳了井。从那以后,井里就老有动静。”
“是那个丫鬟在说话?”
“不知道,”奶奶摇头,“反正陈家规矩:女人不打夜水,孩子不近井边。”
但井水实在甜,夏天冰镇西瓜,冬天温润泡茶,全家还是用井水。
三、第二次,第三次
第二次听见是三年后,我十三岁。
打水时,井里传来哭声,细细的,像猫叫。还有人在劝:“别哭了,再等等。”
第三次是十六岁,听见唱歌——旧时小调,咿咿呀呀,听不清词。
每次我都吓得跑开,但好奇心像虫子,在心里越钻越深。
四、井边的发现
十八岁那年,我在井边青石板缝里,发现一枚银簪子。
簪头雕着梅花,已经发黑,但能看出做工精细。我用布擦干净,簪子内侧刻着两个字:“素梅”。
素梅——是那个丫鬟的名字吗?
我把簪子给奶奶看,她手一抖,簪子差点掉地上。
“这……这是你太奶奶的东西。”
“太奶奶?”
“你太奶奶就叫素梅,”奶奶声音发颤,“但她不是丫鬟,是正房太太。”
五、太奶奶的故事
奶奶讲了完整的故事:
太奶奶素梅是清末秀才的女儿,嫁给我太爷爷做续弦。太爷爷前妻病死,留下个三岁的儿子。
“你太奶奶心善,对前房儿子视如己出。但那孩子体弱,六岁那年掉井里淹死了——就是后院那口井。”
我脊背发凉:“所以井里说话的……”
“可能是那孩子,”奶奶叹气,“也可能……是你太奶奶。孩子死后,她疯了,天天坐在井边说话,说孩子在水里叫她。后来她也跳了井,捞上来时手里攥着这枚簪子。”
所以井里不是一个声音,是两个——母亲和孩子?
六、决定下井
大学毕业后,我在城里工作,很少回老宅。
今年老宅要翻修,井也要填——村里通自来水了,古井成了安全隐患。
填井前一天,我回去了。
站在井边,我又听见声音。这次很清楚:
孩子的声音:“娘,我冷。”
女人的声音:“乖,娘抱着就不冷了。”
我做了个疯狂的决定:下井看看。
七、井下的世界
我借来潜水装备——老井很深,有十几米。
下井时,井壁湿滑,长满水藻。越往下越冷,光线越暗。
快到水面时,我看见井壁有个横向的洞穴——不是天然的,是人工凿的,像个小窑洞。
游进去,里面没水,有空气。
空间很小,只能容两三人。洞壁刻着字,用油灯一照,密密麻麻。
八、洞壁的字
字是刻上去的,有些已经模糊:
“光绪二十八年,吾儿落井,吾心俱碎。然井龙王托梦:儿魂未散,居于井壁。若母愿伴,可凿此洞,母子相依。”
“吾凿洞三月,居于此。外人皆言吾疯,不知吾与儿日日相见。”
“今大限将至,留字于此:若有缘人见之,请勿填井。井在,吾与儿便在。”
落款:陈门王氏素梅。
原来太奶奶没疯,她是真的在井里陪着孩子!
九、洞里的东西
洞里还有个小木箱,泡烂了,但里面东西完好:
一个拨浪鼓,红漆褪色。
几件小衣服,叠得整齐。
一本手抄的《三字经》,纸页发黄。
还有张画像,画着母子俩,面容模糊但温馨。
最下面是封信,装在蜡封的竹筒里。
十、太奶奶的信
信是写给“后世有缘人”的:
“见字如面。”
“吾儿名宝儿,光绪二十五年生,二十八年卒。其非失足,乃被人推入井中——推他者,前房之庶弟,嫉吾儿得宠。”
“吾知真相,然家丑不可外扬。更恐报复,累及无辜。”
“井龙王实为谎言,只为遮掩凿洞真相。吾居井中,一为伴儿,二为避祸——那庶弟欲斩草除根,吾诈死跳井,实藏于此。”
“吾在此三年,后趁夜潜逃他乡。留此洞、此物,望有朝一日真相大白。”
“若你为陈家后人,请为宝儿正名:他非命薄,乃人害。”
我手抖得厉害。
所以太奶奶不是疯妇跳井,是避难?宝儿不是意外,是谋杀?
十一、井边的对话
我把东西带上去,给奶奶看。
奶奶看完信,老泪纵横: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你太爷爷临终前说‘对不起素梅’,原来他知道!”
“太爷爷知道真相?”
“可能知道一部分,”奶奶抹泪,“他后来把那庶弟赶出了家门,但没说原因。族谱里也没记宝儿死因,只写‘夭折’。”
“那井里的声音……”
“可能是执念,”奶奶看着井,“母子俩的执念太深,留在了井里。也可能是……他们在等人发现真相。”
十二、该不该公开
翻修队来了,要填井。
我拦住了。
“这井不能填,”我说,“里面有陈家祖宗的遗物,要保护起来。”
队长为难:“可安全隐患……”
“我加固井口,加护栏,定期维护。”
我自费做了这些。井保住了。
十三、为宝儿正名
我在族谱里添了一页:
“陈宝儿,光绪二十五年生,二十八年卒。非夭亡,乃被害。今真相大白,记此以慰亡灵。”
“其母王氏素梅,为护子隐于井中三载,后远走。非疯妇,乃慈母、智者。”
写完后,我去井边烧了这页的复印件。
纸灰飘进井里,久久不沉。
十四、声音消失
那之后,井里再没传来说话声。
我打水时侧耳倾听,只有水声,风声。
他们……走了吗?
十五、太奶奶的去向
我查了家族迁徙记录,发现一支远房亲戚在邻省,就是光绪末年迁去的。
联系上那家的后人,果然——他们的祖奶奶就叫素梅,光绪三十一年嫁到那边,活到七十多岁。
“我们祖奶奶常说,她前世欠一个孩子的债,这辈子要多做善事还。”那家的老爷子说,“她开了间义学,收穷孩子读书,活人无数。”
所以太奶奶逃出去了,开始了新生活,用善行弥补伤痛。
十六、井的变化
井水还是那么甜,但多了点别的。
夏天最热时,井口会冒出凉气,像天然空调。冬天井水不结冰,反而温温的。
村里老人说:“这是母子俩在报恩,谢你保住了他们的‘家’。”
我在井边种了棵梅花——素梅的梅。
今年开花了,白如雪。
十七、现在的井
现在老宅成了民宿,那口井是“景点”。
我立了牌子,讲这个故事——不是鬼故事,是母爱与守护的故事。
游客来,都会在井边站一会儿。
有人说:“好像真的有点凉快。”
有人说:“闻到梅花香了。”
没人再听见说话声。
但我知道,他们还在——在梅花香里,在井水甜里,在每一个母亲守护孩子的故事里。
十八、不是鬼,是念
奶奶说,这不是闹鬼,是“念”。
“人死了,但念想还在。念想太深,就会留在常待的地方。等念想了了,就走了。”
宝儿的念是“冷”,想要娘抱。
素梅的念是“真相”,想还儿子公道。
现在念了了,他们可以安心走了。
但也许没走远——在另一个世界,母子团聚,宝儿不再冷,素梅不再愁。
十九、我学会的事
这件事教会我:
有些“鬼故事”,其实是没讲完的人间事。
有些“闹鬼”,其实是未了的心愿在敲门。
而我们能做的,不是害怕,是倾听,是理解,是帮忙了却心愿。
就像那口井,它从来不是恐怖的地方。
是一个母亲藏身的避难所,是一个孩子最后的摇篮,是一段被埋没的真相等待重见天日。
二十、最后一桶水
昨天我又去打水。
水桶提起时,井里传来极轻的、像叹息又像笑的声音。
然后,有片梅花瓣飘落井中,在水面打了个旋,慢慢沉下去。
我知道,那是告别,也是感谢。
感谢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。
感谢有人记住他们的故事。
感谢这口井,两百年了,还在。
还在守护一个秘密,一段深情,一个母亲对孩子,永远的不舍与守护。
而这份守护,已经通过井水,通过梅花,通过这个故事,传了下来。
传到每一个打这井水的人心里。
传到每一个听过这个故事的人记忆里。
于是,素梅和宝儿,就真的永远在一起了。
不在井里,在人间的情义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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