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家祠堂在村东头,三进院子,青砖灰瓦。从我记事起,那里就怪事不断。
最怪的是那对红烛——供在祖宗牌位前的,手臂粗,雕着龙纹。按规矩,初一十五要点,但自我爷爷那辈起,就再没点着过。
不是风大吹灭,是根本点不燃。
火柴划着,凑到烛芯上,火苗会诡异地拐弯,像在躲什么。换打火机、换蜡烛、换位置,都一样。
村里老人说:“陈家祖宗不让点,怕是生气了。”
一、爷爷的遗憾
爷爷临终前,拉着我爸的手:“祠堂的蜡烛……一定要想法子点着。点不着,陈家的运就回不来。”
我爸问为什么,爷爷摇头:“祖上传下来的话,照做就是。”
爷爷走后,我爸试了各种方法:请道士做法事,换过三对蜡烛,甚至在祠堂住了一夜。
没用。
烛芯像是铁做的,火一靠近就蔫。
二、我接手
我爸年纪大了,这事落在我肩上。
我在城里工作,每月回村一次,雷打不动地去祠堂试蜡烛——成了家族仪式,尽管每次都失败。
直到上个月,我搬动烛台想换个位置,烛台底座突然松动。
下面压着张纸,已经快烂成絮状。
小心展开,是毛笔字,墨迹褪得只剩痕迹:
“光绪二十六年,陈氏三房私挪祠堂银,致先祖震怒。今立此约:三房后人永不可燃祠堂烛,直至银归原位。”
下面是签名和手印:陈守财,我太爷爷的名字。
三、太爷爷的债
我问村里最老的七叔公。
他听我说完,叹气:“你太爷爷啊……年轻时好赌,把祠堂修葺的银子输光了。后来谎称被劫,族里查不出来,不了了之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二百两白银,”七叔公说,“按当时的价,够买三十亩良田。”
所以不是祖宗生气,是太爷爷立了“契约”——用三房后人永远点不燃蜡烛,来遮掩他的错。
但契约怎么生效的?
四、烛台的秘密
我仔细检查烛台——青铜的,雕花繁复。在烛台底部,摸到极小的凸起。
用指甲抠,抠出个小蜡丸。
蜡丸里裹着张更小的纸条,字迹和契约上的一样:
“以吾血脉为禁,烛台为媒。银不归,烛不燃。”
下面还画了个古怪的符。
看来太爷爷不仅写了契约,还用了某种方法让它“生效”。
五、该不该还
二百两白银,按现在银价,大概值四万块。
钱不多,但问题不在这。
我爸说:“还了,等于承认太爷爷偷钱,坏了名声。不还,蜡烛永远点不燃。”
“名声重要,还是祖宗的规矩重要?”
我爸沉默。
七叔公说:“其实当年族里大概猜到了,只是没证据。过了百多年,谁还记得?还了银,解了禁,对得起祖宗就行。”
六、决定还银
我取了四万现金,换成银条——按古制,五十两一条,四条。
用红布包好,选在十五月圆夜,去祠堂。
按七叔公教的古礼:燃香,磕头,把银包供在牌位前。
“列祖列宗在上,不肖子孙陈默,代曾祖陈守财归还祠堂银二百两。望先祖恕罪,解烛火之禁。”
说完,我试着点蜡烛。
火苗还是拐弯。
七、不够
七叔公说:“可能不仅要还银,还要‘认罪’。”
“怎么认?”
“在族人面前,把太爷爷的事说清楚。”
这更难。陈家现在还有百多口人,让大家都知道祖上出过贼?
我爸反对:“家丑不可外扬。”
但我想起爷爷临终的眼神——他可能早知道,只是碍于孝道,不敢揭穿。
八、家族会议
我在家族群里说了这事,约大家祠堂见面。
那晚来了三十多人,都是各房代表。
我拿出契约复印件,把太爷爷的事说了。
堂叔第一个跳起来:“胡说!我爷爷不是那种人!”
七叔公敲拐杖:“我九十了,没必要撒谎。守财哥年轻时确实好赌,这事老辈人都知道。”
大家争论不休。
最后我说:“不管是不是,银我放这儿了。如果祖宗觉得够了,蜡烛就能点着。如果不够……大家说怎么办?”
九、试烛
当着所有人的面,我划火柴。
火苗靠近烛芯时,还是拐弯——但这次拐的角度小了。
有戏。
堂弟说:“会不会……要三房所有后人一起认错?”
三房现在还剩五家:我家,堂叔家,两个堂姑,一个远房表叔。
堂叔脸色铁青,但看着那对点不燃的蜡烛,最终叹气:“好,我认。如果真是我爷爷做错了,我替他道歉。”
另外几家也陆续点头。
十、五家同认
我们五家并排跪在祖宗牌位前。
我念一句,大家跟一句:
“曾祖陈守财,私挪祠堂银,愧对祖宗。”
“今子孙代还银两,认罪悔过。”
“望先祖宽恕,解烛火之禁。”
念完,我再次点火。
火苗颤了颤,终于,舔上了烛芯。
烛芯“嗤”地冒起青烟,然后,“噗”一声,燃了。
两烛齐燃,火苗稳定,照亮了整个祠堂。
人群寂静,然后有人哭了。
十一、烛火的意义
蜡烛燃了整整一夜,没用人看护,没被风吹动。
天亮时,烛泪堆积如小山,但火苗依然。
七叔公说:“祖宗原谅了。”
堂叔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,一言不发走了。
后来听说,他回家把太爷爷的牌位从正堂移到了偏室——不是不敬,是让祖宗知道,后人知错。
十二、祠堂的变化
蜡烛能点燃后,祠堂有了微妙变化:
常年阴冷的正堂,有了暖意。
梁上的燕子回来筑巢了——之前空了好多年。
最神奇的是,牌位前的香,燃得特别均匀,烟笔直向上。
村里人说:“陈家的运回来了。”
十三、我爸的心结
我爸一直没说话。
那晚回家,他喝了点酒,才开口:“其实你爷爷临终前跟我说了真相。他说,太爷爷偷银的事,他小时候就知道——是太爷爷临终忏悔亲口说的。”
“那爷爷为什么不还?”
“他说要等一个敢担事儿的后人,”我爸看着我,“他说,还银容易,担起祖宗的丑事难。陈家需要个能面对过去、敢揭开伤疤的人,这家才能真正好起来。”
“所以爷爷在等我?”
“在等对的人,”我爸拍拍我,“你做到了。”
十四、现在的祠堂
现在祠堂的蜡烛每月十五准时点燃。
不再是三房后人的义务,是每家轮流——这个月我家,下个月堂叔家,再下个月堂姑家……
烛火成了纽带,把分散的家族重新连在一起。
上个月十五,堂叔点烛时,突然说:“其实我早就知道。我奶奶临终前说过,让我爷爷把债还了。但我爷爷要面子,没还,到死都不安生。”
原来每家都知道一点,但都没说破。
十五、烛台的真相
后来我请懂古物的朋友看烛台。
他说:“这是‘誓约烛台’,清代民间常见。如果立了重誓或契约,会刻在纸上压在烛台下,用特殊方法封禁。只要契约未完成,这对蜡烛就点不燃——不是玄学,是烛芯里掺了特殊矿物,遇火不燃。但只要完成契约,换普通烛芯就行。”
“所以我换过蜡烛也没用?”
“你换的蜡烛,可能也被动了手脚,”朋友笑,“这类约定,通常有‘守约人’——就是负责监督契约执行的。你们族里应该有人一直在换蜡烛,确保用的是特制烛芯。”
我想起每月负责祠堂打扫的远房表叔——他从不参与家族纷争,只默默做事。
下次见他,我深深鞠了一躬。
他摆摆手:“祖宗的事,该了了。”
十六、银子的去向
那二百两银条,家族商量后,决定用在祠堂修缮上。
请了老匠人,修了漏雨的瓦,补了剥落的漆,换了朽坏的门窗。
修缮那天,全族来了很多人,老老少少,一起帮忙。
七叔公坐在院中晒太阳,说:“我活了九十年,第一次见祠堂这么热闹。”
是啊,烛火燃起的,不仅是光亮,还有人心。
十七、爷爷的梦
修缮完工那晚,我梦见爷爷。
他站在燃着的蜡烛旁,对我笑:“好,这样好。”
“爷爷,您早知道对不对?”
“知道,但得你们自己悟,”他身影渐淡,“记住,家族就像这蜡烛——要有人敢点火,要有人肯添油,要有人愿守护。少了哪样,都会灭。”
醒来时,天刚亮。
我去祠堂,烛火还燃着,晨光从窗棂照进来,与烛光交融。
十八、给后代的话
我在族谱新的一页写下这件事:
“光绪二十六年,三房祖私挪祠堂银,立禁烛之约。二零二三年,子孙代还银两,当众认错,烛火复燃。”
“此事教后人:错不可怕,怕的是不认。债不可怕,怕的是不还。”
“家族之运,不在讳疾忌医,而在刮骨疗毒。”
“愿陈家子孙,永记此训。”
写完后,我把笔递给堂弟:“该你们写下一代了。”
十九、现在的十五
现在每月十五,祠堂烛火通明。
不仅陈家人,村里老人也爱来坐坐,说这里“有正气”。
孩子们在院子里玩,问:“为什么要点蜡烛?”
老人答:“因为烛火会说话。它在说,陈家的人,敢认错,敢担事,敢把断了百年的香火续上。”
确实,烛火在说话。
说的不是玄妙天机,是最朴素的道理:
有债就还,有错就认。
无愧于心,烛火自明。
二十、最后一对蜡烛
那对特制的、百年未燃的蜡烛,已经烧完了。
现在我们用普通红烛,一点就着。
但每月点烛前,族人都会摸摸那个旧烛台——它还在原位,提醒我们:
有些契约,不在纸上,在心里。
有些烛火,不照前路,照良心。
而良心亮了,前路自然亮。
就像那对蜡烛,百年未燃,不是不能燃,是在等一个肯还债、敢认错的子孙。
等到了,它就亮了。
一直亮到现在。
还会亮到将来。
版权声明
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,不代表百度立场。
本文系作者授权百度百家发表,未经许可,不得转载。






发表评论